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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部 大浪淘沙 二十八 群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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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雷吟儿怔怔地看着灰色的信鸽“扑棱棱”飞上天,很快就融入夜空,消失得无影无踪,心里一阵说不出的轻松。

    终于要结束了,整齐宽敞的街道,美轮美奂的皇宫,自己就要跟这一切告别了——讨伐军势如破竹,伪成帝国终于到了尽头,现在自己惟一要做的事,就是去为即将到来的主公大军打开城门。

    出得门来,顺风里一阵莺歌燕舞丝竹之声钻入耳朵。他回头一看,不远处灯火通明,无数高耸如天的亭台楼阁,正是大成皇宫。

    他摇了摇头,都到了这个时候,那个纨绔子弟还在醉生梦死,这真是自作孽,不可活。

    大成皇帝刚从固始跑回来的时候,衣衫褴褛,失魂落魄,面如枯槁,两眼发直,当初称帝时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早无影无踪。从此一头扎进了后宫,天天都在酒肉和淫乐中度过,大约有二十多天了,始终没有在议事殿里露面——前线的惨败使袁术陷入了彻底自暴自弃,日子一天一天都在混吃等死的状态下度过。

    雷吟儿忽然有点儿内疚。袁术之所以败得如此之惨,也是因为自己和天蛇道人的计谋。

    他们二人生怕袁术败得不够惨,于是合计着设计了一份狗屎不如的阵图,让张蜅进献上去。张蜅满脑子升官发财,不仅照做不误,对袁术说时更添了十倍的油盐酱醋。他道此图乃当年成汤灭夏所用地“天下万定之阵”。说自己做了一梦,只见无数金盔金甲之人恭祝陛下千秋万代,江山永固,睁眼一看就发现此图却在身边放着,此乃天降祥瑞,保佑主公战无不胜,一统天下云云。

    袁术本惧怕曹操。得知此番曹军又来,正做没计较处。得此图大喜过望,当即排兵布阵操练起来。雷吟儿配合着在军演时连败了数场,待袁术不用此阵又杀得他屁滚尿流,从此袁术便坚信不疑,不可一世,不顾众将反对,一定要祭拜天地。御驾亲征,用此图捉拿曹操。

    结果也不必说了,连曹操面还未见,三万羽林军被于禁五千兵马杀得如同割草一样。

    念及此处,他暗暗叹了口气,袁术这厮的确不是个东西,可这段日子里对自己着实不错,成天嘘寒问暖。三天宴会两天赏赐,这份深情厚意连明达公也做不到。可是到头来自己还是要叛他。

    忽然传来“雷将军,雷将军”的轻微呼叫,他抬头一看,天蛇道士那猥琐的肥胖身影正从旁边闾里的阴影中飘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道士,你怎么来了?违背宵禁。深夜仍在街头游荡,当心被巡城兵捉住,当奸细处决了。”

    “咳呀,雷将军,您就别跟小道开玩笑了,”天蛇道士靦着脸笑道,他一路连跑带颠地过来,累得呼哧呼哧地喘气,身上肥肉一颤一颤地,“您不在温柔乡里休息。深更半夜出来遛跶马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个贼道。居然监视我?”

    “谈不上,谈不上。小道我哪有这个胆子?只是我家戏谋主传来了消息,真将军和梁纲奉曹公之令即将攻打颍口,一定会秘密跟您联系的。让小道我多留意留意而已。雷将军,真将军是不是已经夺了颍口,就快到此地了?”

    雷吟儿哼了一声,不愿再搭理这胖子。他自顾自跳上战马便要走,却看到道士背后还藏着一只好大的口袋,鼓鼓囊囊,不知里面装地是什么,显然颇有分量。

    “我说道士,你不藏在张蜅的国师府里享福,收拾了这许多地金银,是打算去哪儿呀?”

    “嗐,这您还看不出来?”天蛇道士珍惜地将口袋轻轻放在地上,“大成国完蛋迫在眉睫。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?所以小道我将张蜅府邸里的细软收了收,又带了他几个侍女,打算逃命呢。反正这富贵和女人,原本是小道出谋划策送给那假瞎子的,他享用过后再交还回来,也算是两下不吃亏。”

    雷吟儿抬头一看,果然在闾里拐角处影子隐隐,有几个缩头缩脑的女人。

    “你还真是好兴致,不过听说曹公很好色,你不会是想把这些财宝和侍女奉献给曹公,好换个官儿做罢?”

    “打死我也不回去了,”天蛇道士闻言死死地按住口袋,瞪着眼睛气呼呼的,就像一只护食的胖狗,“曹公军法严酷,稍有不如意就要吃军棍,小道闲散惯了,可受不得那一套!这次好容易逃脱,完事之后,小道打算去江东发展,那边战乱又少,又有我师兄于吉可以投靠。”

    说着,他拍了拍口袋,心满意足道:“再加上这些财宝还有那几个美女,已经足够保障小道下半辈子的幸福生活啦。”

    雷吟儿笑了起来,这猥琐滑稽地道士虽然下流龌龊,倒也是光明磊落的真小人。

    “也罢,跟我一同到城门,我送你们一程。”

    马蹄的的,黑黝黝的城门近在眼前。

    雷吟儿勒住马,对天蛇道士道:“到了。我先去打开城门——道士,你和这几位女子先设法在这附近的民居里躲一躲罢。”

    “如此便多谢了,”天蛇道士先嬉皮笑脸打个稽首,又关心道,“对了,小道听说后将军谢越等四将要从徐州退回来,不知是真是假?”

    “自然是真,”雷吟儿漫不经心道,“多谢你的关心。得知固始大败,袁术已派了信使,让他四人放弃下邳,率部火速回援寿春……可惜啊,远水解不了近渴。信使是昨天下午才出发的。寿春距下邳足足四百多里路,算算时间,谢越就算是会飞,也赶不及了。”

    他整了整铠甲,又道:“好了,我先过去。道士你们等门开了也不要急着出城——一会儿我家将军地大队人马就要开进来了,等城里平静下来再走也不迟。”

    “雷将军大恩大德。小道永世不忘,必结草衔环以报……”

    “行了行了。”雷吟儿看到他可怜兮兮、感激涕零的夸张表情,不由作呕道,“你这厮还有知恩图报的时候?空口白牙地顺嘴胡扯,也不怕玷污了‘结草衔环’四个字!”猛然想起一事:“对了,既然你要离开曹操,我还真有件事问,道士。你可要一五一十地回答——你的前任主公曹操,是怎么获悉了蜚蠊的存在?这是谁通报给他的?”

    “我真不知道,”难得见到这胖道士如此诚实,“关于蜚蠊,小道是听戏谋主提到地。小道不过是曹公谋主帐下地一名间谍耳目,上面商议机密大事,哪有我参与的份儿?”

    他地回答在情理之中,雷吟儿点了点头。也就不再追问。

    “你们找地方躲好罢。”

    登上城墙,一面走一面向士兵们打招呼,雷吟儿轻轻活动指关节,发出“喀啦”、“喀啦”的响声。

    询问小校确认了当值将官所在,他信步向城门楼走去,只觉得一身轻松:今晚当值的乃是太尉杨弘。此人原本是袁术的长史,一个文弱儒生,根本不懂带兵。算一算时间,主公也快到了,索性快刀斩乱麻收拾了这厮,一举拿下这西城门。

    正在想着,忽然看见杨弘领着四个将军装束的大汉迎面走来。

    雷吟儿愕然停步,如今城里上上下下,有哪一个将军自己会不认识,怎么偏偏多出这四个人来?

    杨弘老远便看到了他。热情招呼道:“雷将军。你来得正好。我给你介绍一下,这位是谢将军。谢越谢子远。你们彼此还未见过罢?这也难怪,他一直驻兵在外,最近在徐州一线作战,还是应主公之令,刚刚率兵从下邳赶了回来。”

    就算是会飞也决计赶不回来的谢越,竟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。

    雷吟儿竭尽全力才没有流露出惊愕地神态。

    “原来是谢将军,”他赶忙行礼,“这几位想来便是宋、张、陈三位将军了,末将经常听主公提起几位将军地大名,却不知道您们回来得这么快。”

    经这一问,四人脸上顿时浮现尴尬之色,雷吟儿看在眼里,不禁心生疑窦。

    “四位将军也是刚刚进城,”杨弘在一旁解释道,“刘备蛰伏彭城,四位将军一时难以攻取。等得知豫州吃紧,孙策又反目,四位将军思主心切,于是留下曹豹和许耽镇守下邳,自己回师援救,等走到当涂,正巧遇见了主公的信使,所以就一齐回来了。”又兴奋道:“如今寿春城内兵不过六千之数,有你们四位带回地这一万四千精兵,就不必担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,如今国家有难,四位将军能毅然回师勤王……这一片赤胆忠肝,末将真是万分钦佩呀,主公得知后,必定会重重封赏。”

    话虽如此,雷吟儿肚里却暗暗叫苦:真是糟糕,四个家伙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赶了回来,还带了一万四千士兵……这可如何是好?

    他道:“末将有个建议,将军们长途跋涉,辛苦得很,不如先去休息一下,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气力,怎么样?”

    杨弘欣然道:“雷将军言之有理。谢将军,我先领你们去客卿馆歇息罢。咦,雷将军,你怎么满头大汗,莫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么?”

    “末将也不知晚上吃错了什么东西,适才几步城墙一爬,忽然之间竟腹痛如绞,看来是需要方便一下,”雷吟儿用袖子在自己额头上擦了擦,果然一脑门子都是冷汗,他苦笑道,“太尉不如先领四位去休息,这守备城门区区小事,就交给我雷吟儿罢。”

    他话音未落,负责了望的小校忽然风风火火跑来报告:“启禀四位将军。城外来了一彪人马,数目看不清楚,打得是车骑将军张勋地旗号!”

    诸人闻之色变,那徐州归来的四将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眼中满是惊疑不定之色;雷吟儿暗忖定是主公到了,只怕正等着自己前去开门。心中焦虑自不待言;惟有杨弘愣愣道:“张车骑也回来了?甚好甚好,只是石将军不知能否胜任守卫颍口之责。”

    “在下这就去放张车骑进城。”

    雷吟儿向杨太尉拱手请命。得他应允后转身正欲下楼,一个疑问猛地从脑中闪过:这小校禀报军情,为什么只呼四位将军而不呼太尉?

    他偷眼扫视周围的士兵,一张脸一张脸看过去,竟然全都是从未见过地生面孔,不由大凛。

    谢越的士兵,竟将西门接管了!

    他脑子里刚刚转过这个念头。只听杨弘身后一声咳嗽,回头一看,那不知是姓张还是姓陈的将军越众向他走来。

    这人个头虽然不高,但腰大十围,痴肥程度实不在天蛇道人之下。他胡子拉碴的胖脸上一对笑眯眯地小眯缝眼儿,两只毛绒绒的肥掌伸出,热情地拉住雷吟儿地右手,轻轻在他手背上摩挲半晌。忽然浪笑一声,荡荡说道:“你……新来的吧?真嫩哪……”

    雷吟儿只觉得毛骨悚然,不由自主将右手猛地向后一抽。

    右手后抽过猛,必然重心不稳,右肋露出老大破绽。

    说时迟,那时快。那人一掌就推在他的肋下!

    肋骨碎裂之声响起,雷吟儿方待大叫,声音已被涌上嗓门的血痰咽住,人已经如断线的纸鸢一般向后飞了出去!

    他连翻几个滚,再也不动了。

    “死凤儿,果然好本事!这一手‘孟贲格牛拳法’使将出来,漫说这小子,就算真是头健牛,只怕也被你生生推死了!”

    谢越走上前来,用脚尖将雷吟儿翻过身来。只见年轻羌人圆睁双目。满面鲜血,果然已毙命了。

    适才这变化太快。杨弘根本没有看清,此时骇得腿都软了:“张将军,谢将军,你们,你们……”

    他吭吃了半天,一句话始终说不完整,忽然觉得不妙,等回头一看,发现宋亮宋振明和陈洪陈浩波二将已像两根竹杆一样,将自己一左一右夹在中间。

    “我们怎么样?”谢越哈哈大笑,“杨太尉,实不相瞒,纪灵将军战死没过多久,刘备就反攻了。我等无能,先中了陈登之计丢了下邳,又被张飞一路穷追猛打轰出了徐州,曹豹他们早就做了张飞的刀下之鬼。我等四人打了败仗怕袁术怪罪,所以不敢吱声跑回当涂驻扎,要不然,怎么能回来得这么快呢?”

    “你们,你们……”由于受欺骗和愤怒的感觉,杨弘地眼泪一下涌了出来,嘶声哽咽道,“子远,凤昕,你们原本都是主公的亲兵卫士,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,那都是主公地恩宠!你们怎么能,你们怎么能……”

    “袁术眼见是没日子多活了,我们哥儿四个可不打算陪葬,”谢越充满真诚和无奈地叹了口气,“人嘛,总要想法子活下去,是不是?杨太尉,咱们就此拜别啦。”

    张吟仍然是笑嘻嘻地,摩挲着那两只肥厚地手掌,慢慢地走上前去。

    骨头碎裂和惨呼声再度响起。

    令士兵将两具尸体拖下城门,谢越沉声对其余三将道:“张勋竟然带兵赶了来,莫非他看出端倪,是回军保袁术的?”

    “十有**是这样,”陈洪地瘦脸上满是惧色,“怎么办,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管他的,”谢越“锵”地拔出刀来,“一不做,二不休,咱们先去杀了袁术,再跟老狗拼个死活!”

    陈洪连天价叫苦道:“拼得过吗?论起用兵打仗,咱们哥儿四个加起来也不是那老狗地对手!”

    谢越道:“不能硬来,咱们便智取——先放张勋入城,我等上前叙话,出其不意,暴起发难,那还不是手到擒来?”

    宋亮冷哼道:“张车骑那么精细的人。会上你地当?再说他既然带兵赶来,必定早看破了咱们的用心。”

    “这也不成,那也不成,那你们说怎么办?”豆大的汗珠在脑门上滚来滚去,谢越伸手擦了又擦,却拿不出个像样的主意,“原打算捉了袁术再拿下颍口。北向曹公投诚……可眼下张勋兵临城下,曹公却还在淮北。东边地刘备已经逼近当涂。南面的孙策也攻克了庐江……咱们真要坐以待毙,和袁术那厮一起玉石俱焚吗?”

    说到最后,他咬牙切齿,额头青筋暴露。

    “不能放老狗进城,”宋亮先看着谢越,又扫视诸将,“你我杀了袁术后。悄悄走东门去投刘备!”

    陈洪连忙赞同道:“正是,张车骑可不好对付,咱们还是去投刘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可,万万不可!”谢越大声打断他,“取下邳时,刘备的家小都曾落入咱们地手中……那大耳贼岂能放过我们,投靠他哪儿还有什么生路?”

    宋亮没好气道:“子远,当日在下邳睡了刘备夫人的是你。杀了刘备儿子地也是你。那甘夫人肌肤晶莹如玉,你好艳福!可难不成你一人享福惹祸,却要累我三人顶缸送死不成?”

    谢越见要闹僵,赶忙道:“振明,话不要这么说。当时下邳城破,咱们对刘备家小。那可是公平分配。你抽签不中分不到甘夫人,那是你手气不好。咱们弟兄向来同气联枝,情如手足,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。你若是开口,我还不把她让给你一晚两晚的,可你脸皮子薄,又怎能来怪我?”

    宋亮张目结舌,最终丧气道:“罢了罢了,即便如此,你又杀他六岁的儿子作甚?如今结下了死仇。刘备怎会与我等善罢甘休?”

    谢越搂住张吟的肩膀。淫笑道:“刘备的儿子却不是我杀地——凤昕当天向我求取了他去,后来那小嫩雏儿是怎么死地。你只管问凤昕。”

    既然反对投奔刘备地人占了半数,宋亮也无话可说,陈洪怯生生道:“我看,不如咱们去投靠孙策。毕竟先前彼此都是同僚,想来也不会为难咱们……”

    谢越怒道:“你就是胆小,害怕打不过张勋罢了。孙策与张勋、桥蕤交情深厚,却跟咱哥儿们不是一路!如今咱们兵力是张勋地数倍,还怕他不成?曹公手握汉室朝政,只有投靠他才……”

    他话没说完,忽然就变成了惨嗥,口中鲜血狂喷!

    张吟一直没开口,他的胳膊一直亲密地搂住谢越的腰,直到谢越的身体软得像一滩泥,这才慢慢松手。

    谢越倒在地上,四肢微微抽搐,口唇蠕动,费尽力气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子远,”张吟惋惜地笑道,“我想,眼下只能投靠刘备了。你说得很对,‘人嘛,总要想法子活下去,是不是?’谢将军,咱们也就此拜别啦。”

    “死凤儿,凤昕,你……”宋亮手足冰冷,他虽然与谢越口角,却也没想到要置他于死地。

    “振明,还是你和浩波说得对,”张吟幽怨的眼神让二人打心里发毛,“张勋没那么容易对付,咱们只有去投刘备。两位记住,是谢将军淫了刘备的夫人,又杀了他地儿子,这一点请千万不要忘了。”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“五百……七百……一千……”

    宋亮向外张望,慢慢数着原野上的火把,脸色越来越难看,两腮的肌肉不停抽搐:“该死的,张勋哪儿来的这么多兵?”

    张吟在一旁平静地问道:“才不到两千枚火把,张勋的士兵也不多罢?”

    “怎么不多?”宋亮扭头怒吼,随即醒悟到吼叫地对象是谈笑间杀死谢越的人,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,“凤昕,我,我抱歉……我有点儿太紧张……”

    “无妨,”张吟背向火把,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,笑嘻嘻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,“我死凤儿只会两手粗拳,行兵打仗再外行不过了。所以麻烦你二位给我解释一下,张勋到底来了多少兵?”

    旁边陈洪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。眼神逐渐由疑惑转变为惊恐:“那,那并非是一兵一火……是,是……”他满头冷汗,结结巴巴,竟然连话都说不完整。

    “敌军地火把,数量虽然不多,但间距大得离谱。”宋亮小声道,“按照正常队列的士兵间距来计算。只怕,只怕是一什执一火……张勋带的人马,足有小两万……”

    这句话一出,周围顿时安静下来,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。

    张吟半晌没吭声,过了许久才问道,“可张勋为什么要这么做?故意不点更多的火把。摆成看似疏松地阵势,他到底想要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,”宋亮地脸色发青,“或许是装作兵少,想要赚开城门?那老狗奸诈得很,此举定有深意。”

    张吟将目光再度投向城外,迟疑道:“振明,你说。张勋地士兵会不会真地只有那么点儿,只是站成疏松队形来唬人?况且咱们刚刚回来,他怎就能这么快得到消息赶回来?老狗忽然出现在城外,会不会压根儿和咱们全无干系?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宋亮与陈洪都是一怔。

    张勋可以说袁术军地长城,军中人人敬畏。几乎都将他看做了军神。所以在面对“张勋领军到来”时,他二人的思维无形里钻进了牛角尖,只知畏缩恐惧,难以自拔。而张吟武功虽强,却是兵法的外行,对张勋的看法角度与别人迥然不同。

    经过他这一提点,两人才觉得整件事颇有疑窦。

    宋亮沉声道:“凤昕说得对,我再仔细看一看——倘若火把周围没有密集的人影,那老狗就是在诳我们。”

    他一面说,一面举着火把。向垛子墙外探出了身子。但甫一动作。一声尖锐如哨的响声瞬间钻进了耳朵,随即举火的胳膊如中雷殛!

   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。整个人已被这股冲击力带飞,重重向后摔倒。

    宋亮躺在地上,才觉得剧痛难当,大声惨嗥着向自己细瘦地右臂一看,不由吓得魂飞魄散:一支足有四尺来长的大箭,正贯在肘关节上!

    他被失魂落魄地左右亲兵抢上搀起,至于如何止血,如何拔箭,已经全然没有注意。头昏脑胀之中,只听一个清越的声音高叫道:“大逆不道的反贼,速速开城,弃暗投明,可得不死!否则再等片刻,我军便要攻城了!”

    这声音聚而不散,从城下远远地传了来,仍然让城头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,好像就在耳边说话一般。

    “他叫咱们反贼,他叫咱们反贼!”陈洪惊恐万状地嗥叫,“果然是张车骑,是他察觉了咱们的心思,带兵来抓咱们的!”

    张吟知他胆怯,打气道:“老狗既然打明旗号,为什么还要用疏松的火把来哄骗咱们?一定是他没那么多士兵,虚张声势。不如咱们出城,跟他拼上一拼!”

    宋陈二人被这话吓了一跳,宋亮艰难道:“不,不可,万一老狗,万一他是诱敌之计,咱们岂不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伤口一阵剧痛,他口唇抽搐,满头冷汗,再也吐不出一个字。

    正做没道理时,只听“咚”、“咚”地一连串巨响,仿佛整个城楼都震动起来!

    张吟对陈洪命令道:“你探头看一看,城外在干什么呢?”

    陈洪闻言不由自主地看向宋亮,神色间颇为犹豫,但转头瞅见张吟圆圆的笑脸和眯缝地细眼,最终还是胆战心惊地照办。

    他看了一眼,赶紧就缩回头来,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:“四十多名士兵向城门投掷了长矛就撤退了。这些人功力当真了得,竟然有十几支长矛都戳在了门上。”

    张吟大惑不解:“投掷长矛?耍这种小把戏,张勋那老畜生,莫不是老糊涂了罢?”

    虽然他是兵法外行,却也知道这寿春城门是木芯包铁皮制成,极为厚重结实。一旦内侧挂上铁门闩,即便用千斤巨石来砸也未必能撼动分毫,区区长矛又算得了什么?

    “张勋掷矛破门。可见他没有攻城器械。”宋亮喘息道,此时他箭已被拔出,伤口也敷了药,多少恢复了点儿元气。

    张吟赞同道:“也对,还是振明想的周到。”正说着,又传来一连串地掷矛钉门声:“那老不死的又开始折腾了——咱们这就先去砍了袁术,然后把他脑袋往城楼上这么一挂。我倒想看看。张勋一眼看见那人头时的脸色,哈。”

    陈洪忽然大声惊叫着打断他道:“火。城门着火了!”

    张吟这才发现,墙外城门处一片光亮,浓烟不停地升起来。他小心地向下看了看,那些钉在门上地长矛不知何时都燃烧起来,倒好像十几支大火把似的,红腾腾、明晃晃的火苗蹿得老高。

    “不必担心,是那几支长矛。”他冷笑起来:“张勋那老畜牲,一定在长矛上裹了什么东西。不过若是这点火苗就能烧破城门,未免也太小看这寿春城了!快取水来,给我浇灭了它!”最后这句话,却是对身旁的士兵说地。

    两名士兵得令,不多时满满地提了四桶水来。

    在张吟的敦促下,其中一人刚刚站到垛子墙上,水桶刚刚提起。忽然从城外地黑影里飞出两箭,一中胸口,一中大腿,那人立即惨呼着滚落城下!

    另一人见了,战战兢兢把桶向下一倒,人就向后缩。这么一来准头差了很多。连一滴水都没泼到火堆上。

    张吟见状,一言不发地走过去,一耳光抽在他脸上,那人被打得整个儿人转了半圈后一跤坐倒,脖子软软地垂在前胸,只剩下挨在垛子墙边慢慢抽搐的份儿。

    他对旁边的士兵狞笑道:“再去给老子浇水!凡是浇不到的,一律吃我一掌!”

    “凤昕,这样不成,”他回头一看,只见宋亮已经在亲兵地扶助下站起身。“敌人射手厉害。先让儿郎们把城头地火把都灭了,免得暴露目标。”

    张吟笑道:“好主意。”

    霎时间。城头陷入一片黑暗,只有城门仍然有火舌跳动。

    张吟站直了身子,略微活动水缸一般的腰肢,长舒了一口气:这下总算不必担心敌人射箭了。

    他笑道:“好了,现在去取水,扑灭城门地火!”

    命令刚下完,忽然从城下高高抛起一支火把,这火把越飞越高,在漆黑天空的衬托下,显得格外明亮。火把一直旋转着越过城墙的高度,这才向下落。

    陈洪在一旁迟疑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“当”“当”两声传来,却是旁边两名刚刚起身的小校人向后倒,兵刃先后落地,各自的胸膛上都贯穿着一支长长的羽箭!

    张吟大骇之下,魂不附体,一屁股坐倒在地,缩在垛子墙后。

    这时候那火把正巧落在城头,掉在他脚边,又滚了一阵才渐渐熄灭。

    此时一片寂静,张吟感觉到自己心脏怦怦乱跳,听起来好不响亮。

    那射手竟能借助投掷火把的微光瞄准目标,而后连珠二箭,俱是一击命中!

    这是何等厉害的眼力,何等高明地箭法!

    他环顾四周,只见所有人不是匍匐卧倒就是蜷缩在角落里,在这一手惊世骇俗的箭法威胁下,城头竟没一个敢站直的人。

    “凤昕,依我看,要不然咱们先别管城门了……”宋亮低低的声音从一个角落里传来,“老狗如果喜欢烧,就让他去烧好了,就算是烧到明天此时,只怕也未见得能成功。等到天光大亮,咱们在城头架起车张巨弩,再灭火也不迟——那射手就算再厉害,能射得比千余步的车张巨弩还远么?到时候他若再敢靠近发箭,就直接用巨弩毙了他。”

    张吟道:“有道理,咱们去杀袁术。”

    陈洪在黑暗中道:“大事不好……凤昕,你最好过来看看。”声音惶急,似乎发现了什么。

    两人都摸索着爬到陈洪身旁。

    明知道此处已经是城墙的内侧,城外之敌箭法再高。也不可能射到这里,只是三人仍然趴在地上,谁也不敢起身。

    “到底是怎么回事,那是袁术地兵马?”张吟顺着手指看去,只见漆黑的寿春城里,不知何时亮起了一长遛火把,向这里笔直地逼近过来。

    “看来路。该是如此,”宋亮咬牙道。“想不到竟走漏了风声……按这速度估算,他们大约还有两刻半的功夫,就能赶到这里。”

    “外有张车骑,内有袁术,这还怎么打?”陈洪失魂落魄,“况且寿春宫城比这外城墙还高还厚,咱们若是骗开城门。那还可以捉住袁术,可现在他有了提防……”

    “浩波,那你说怎么办?”张吟仍然是一张笑嘻嘻的胖脸,只是细眼里有了杀气,冷冷的目光刺在陈洪脸上,刺得他缩成了一团,“什么用都没有,只知道在一旁磨磨唧唧尽是放屁……要你何用?”

    宋亮待要劝和。伤口猛地一阵抽痛,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:“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,怎么着也得搏这一铺。”说着左手拔刀出鞘,用刀尖在地上划了两条长长的竖线。

    “这两条线就是沿街的闾里民宅,”他一面说,一面抓了几块石子放在那两条竖线中间。“这是敌军。听杨弘地口供,似乎袁术手下只有个叫杜书的小后生,可能来得就是他……不管怎么说,来人是个不懂兵法地蠢货——只顾带兵一条线似地沿大街赶路,却不懂得侧后包抄之妙,只要咱们配合默契,不费吹灰之力,就能收拾了他。”

    张吟不再看陈洪,道:“振明,你只管说。我们照做便是。”

    宋亮点了点头。用刀尖拨开头一块石子道:“好,咱们这便分派一下。浩波。你带上几百人,将杜书阻在前面那个街口。记住,把弓弩手都撒出去,让他们统统爬到民宅地屋顶和高墙上。”

    他又用刀尖在代表闾里的两条竖线地外侧划了两条平行线,然后拨开最后一块石头:“这是与大街平行的小街。凤昕,待会儿你带兵从这些小街走,不点火把,也别打旌旗——你分一半儿人埋伏在大街两侧的闾里夹道里,另一半儿则抄到他们屁股后头去,但先别急着动手,等我地信号。”

    张吟会意道:“没有问题,那么信号在哪里?”

    宋亮道:“凤昕,我的臂膀受伤,下去只怕帮不上什么忙;而这里居高临下,又看得比较清楚,是发信号的好地方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个简单,你就留在这里罢,”张吟笑道,“别光注意城里的动静,也多看着点儿外面,别让那老狗又耍什么花样。”

    宋亮点头道:“如此多谢了。我一看到杜书的前部跟浩波打起来,就会在城楼上高高并排点起五个火把,然后就轮到你出动了。”

    张吟嘿嘿淫笑道:“甚好甚好,一看见你的信号,我就先给这叫杜书的小后生捅个后庭花,再左右这么一钳。管教他滋味无穷,再不做反抗之想。”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远近一片狗吠之声。

    雷吟儿迷迷糊糊地醒过来,觉得右肋一阵阵抽痛,又“哇”地吐了一大口血。

    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哎呦,您总算醒了……我说雷将军,您先忍忍,别把血往小道脖领子里吐成不成?”

    他睁开眼睛,原来天蛇道人正背着自己大步地向前走着。

    “咱们……这是在哪儿?”

    “咱们还在寿春城里啊,”天蛇道人满头大汗,全身肥肉都跟着步伐一颠一晃,“小道本来跟那几个女人在宅子里候着,结果没过一会儿,就见两条人被从楼上拖下来……”

    听道士连呼哧带喘地说了半天救人经过,雷吟儿又联想动手地前因后果,终于明白过来:想来那几个家伙原是打算造反的,所以先对自己下手,又杀了杨弘。自己气息未绝,他们检查得又不够仔细,被匆匆忙忙抛尸城下后,一来二去,竟被这道人救了。

    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痴胖如猪的笑面虎,那厮举止龌龊。武艺却极为扎实。

    一想到此人,雷吟儿几乎气炸了胸膛,只是嗓子嘶哑说不出话来,否则真想放声痛骂。

    原来这四个半路杀出地蠢猪是要造反,既然如此,那就应该与老子本是一路呀!一同打开城门将主公放进城来,岂不是更好?偏偏那混帐东西半句话不说。笑嘻嘻上来便痛下杀手……

    他忽然又想到一事:如今既然主公还未进城,想来是被那四个蠢猪真当做了张勋给拦在了城外。这下该如何是好?

    他又是气馁彷徨,又是愤怒急躁,不由又吐了一大口血。

    明明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,怎地莫名其妙变成了这个样子?

    他刚要催促天蛇道人加快步伐,赶上城楼去跟那四个蠢猪说个明白,却发现前面和后面晃来晃去都是火把。

    “这些火把……他们都是些什么人?”

    一个最让他讨厌的声音在旁边刺耳地响起来:“他们都是我地士兵。”

    杜书杜向敏,原来这厮也来了。

    雷吟儿向声音来处扫去一眼。只见杜书正策马在旁边不紧不慢地小跑。这厮明明在对自己说话,却下巴抬高,两眼上翻,一副目中无人的德行。

    “雷将军,你如此不堪一击,倒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。剩下的就交给在下负责罢。”

    杜书言语之中颇有幸灾乐祸之意。周围火光闪闪,照得他全身大铠灿灿生辉,只是人还没靠近。一股浓重的桐油味已扑鼻而来——若想盔明甲亮,自然少不得要下一番功夫地。

    雷吟儿闭上眼睛,微弱道:“杜将军不可大意,那几个叛将之中有个胖子,他的拳力非比寻常。”

    却听杜书傲慢道:“那厮定是擅长孟贲拳术地张吟,先父曾是主公卫士中的第一高手。张吟那两下三脚猫的功夫不值一提——雷将军不必如此害怕,看杜某擒他。”

    雷吟儿没心思跟他置气:“那四个狗贼之所以阴谋败露,乃是因为张车骑到了城下,他们怕阴谋泄露,所以不敢让张车骑入城……敌人士兵众多,我等不如先直取城门,放车骑将军入城,然后合兵一处……”

    杜书一挺手中长戟,冷冷地打断他道:“敌人士兵虽多,但在杜某眼里不过都是些土鸡瓦犬罢了。等肃清城内的反贼。我自会打开城门迎接张车骑!”

    说罢纵马向前面赶了过去。

    雷吟儿大急。看着杜书地背影渐渐消失在火把当中,却也无法可想。

    这时天蛇道人大口喘气。脚步越来越慢:“哎呦我地妈呀,不成了,小道我再也跑不动了……打出了娘胎这几十年,还从未这么辛苦过……要知道,小道我可是先背着将军跑去聚贤馆,然后这又跟着杜大人的兵马……”

    “原来那厮是你叫来地?”雷吟儿哭笑不得。

    “然也,”天蛇道人呼哧带喘道,“那四个狗东西对您下这等毒手,一定察觉了您的身份……我,我这也是为您好,让他们自相残杀呀。”

    雷吟儿长叹一声,精疲力竭地闭上嘴巴。

    他泛起一种无力感:眼前事态的混乱,已经远远超出自己所能控制的范围了。

    随着部队的行进,犬吠声此起彼伏——淮南一带饱受袁术的摧残,满地饥荒,但寿春城里仍有不少养狗之人。

    天蛇道人笑道:“乖乖不得了,杜大人带兵那真是威风八面,一路冲杀过去,还有这许多狗子呐喊助威。”

    雷吟儿开始没有在意,听道人这么一说,再仔细一听,不由面色大变道:“停!不能再往前走了,咱们必须马上后撤!”

    他久在西海羌地,对狗性熟悉之极。这狗吠乃是见陌生人接近了一定距离后,狗子所发出的警戒信号,此时这一带诸多大街夹道里的狗子一齐吠叫,绝不会是因为自己这一路兵马地缘故。

    天蛇道人停下车,大惑不解道:“将军,您又哪儿觉得不对劲了?”

    “有埋伏,”雷吟儿脸色灰败。冷汗将几绺头发粘在冰凉的额头上,“这一带闾里地夹道,还有和咱们平行的小街上都有埋伏!你赶紧跑过去,叫杜书往回……”

    他忽然住嘴,又听了一会儿叹道:“完了,已经来不及了!”后面隔了两三条街的地方,也响起了狗吠声——这里已被敌人包围了。

    前面突然喊杀声大起。没过一会儿,敌人的呐喊从四面八方传来。伴随着飞箭如蝗地“哧”、“哧”声,寂静的街道立即就变成喧嚣的菜市场。

    两人对视了一眼,争先恐后地钻到车底下避难。

    尽管雷吟儿身负重伤,但仿佛神力忽然涌出,一时间身手竟颇为敏捷,不亚天蛇道人。他费尽力气拖过几具死尸来挡箭,转眼一看。天蛇道人已经在旁边就地一躺,混在尸体里装死,只是全身颤抖如大神上身,怎么看也不像个死人。他皱了皱眉,照准天蛇道人地后颈就是一掌。道士放了一串屁,身子软了下来,不动了。

    这一掌用力过猛,累得雷吟儿伤处一阵刺痛。肺里半天都没能吸进气。他咬着牙也躺了下来,将道士的肚皮当做了枕头。

    腿上猛地大痛,原来中了一支流箭,尽管如此,他仍然纹丝不动,好像真变成了一具死尸。

    在前锋被堵截后。杜书得意洋洋地行军,忽然就变成了一面倒的被屠宰。

    到处是中箭惨叫的士兵,从天而降的箭雨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。

    一阵箭雨过后,数不清地敌人从周围无数地夹道小巷里杀了出来,他们再也分不出方向,前后左右……无论往哪儿走都能看到敌人,都是死路一条。

    地面上,墙根下,夹道之中……尸体无处不在,满地都是又粘又滑地血。几乎让人站不稳脚。斑驳剥落地墙上一道道尽是溅的红色。

    **中箭挨刀的钝响和士兵濒死的凄厉惨叫里,夹杂着闾里中小孩儿的哭闹和狗子的狂吠。

    血腥气仿佛在街道上的空气里凝成了一个团。味道越来越浓重,聚而不散,让人闻了之后,舌根后有一种发腻地感觉。

    过了近一个时辰,厮杀呐喊声渐渐低了,千余名杜书率领的士兵几乎被屠杀殆尽,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反抗。

    陈洪将大部分的部下都派出去,挨个儿闾里搜杀袁术的同党,自己则带了三十多名士兵,立马横戟在长街的尽头。

    他地背后不远处就是西城门,一想到隔着门外面便是张勋,觉得背心发凉,不由回头看了一眼。这一个时辰里,张勋仍然不停地向城门投掷那火矛,虽然到现在也没能从门缝里透过点热气来,但那咚咚乱响的声势骇人之极,陈洪在这里都能听得到,感觉城门随时都会被戳个大窟窿似的。

    就算袁术的士兵都被宰光了,可是这么一来必定惊动了他,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想到这里,陈洪又看了一眼背后的城门,心中犹豫:“硬打宫城么?没有一两个月的功夫,根本啃不下来。有这时间张车骑早就先破城了……‘大逆不道的反贼,速速开城,弃暗投明,可得不死’,他老人家言出必行,我若投降,未必便没有活路……”

    他正琢磨不定,忽然前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。

    陈洪不经意地扫去一眼,不觉吃了一惊:一骑一颠一跛地迎面飞奔而来,上面竟坐着个血葫芦似的人。

    连忙高叫道:“快拦住他!”

    此时战局已定,谁还愿意和一个亡命徒去拼命?所以尽管他身边随从众多,但听到主将吆喝,却无一人及时上前。

    那人来得好快,众人尚在迟疑,他已经奋力策马冲到陈洪面前,一戟直刺!

    陈洪还没考虑好是战是降,所以对如何应对此人也拿不定主意。但见此人来得凶狠,赶忙奋力提戟向外一挂,只觉得颈部左侧一凉,戟锋擦皮而过。

    他就势回戟一圈,来人身子一偏,虽然避过了要害,但额角被戟横枝一挂,顿时鲜血横流。陈洪大喜,挺戟欲刺,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热烘烘地浇在左边身上。侧目一看,不由魂飞天外,自己已被血染红了半边!

    这才想到,刚才敌人那一戟虽被搪了出去,但横枝已经割破了自己颈项的大脉。

    这一分神,手上一慢,接着前胸一凉,已被来人乘机一戟在胸口搠了个大洞。

    陈洪满面惊恐和不甘,落下马去。

    周围众人还来不及反应,转眼间主将就已落马身亡,全都吓得呆了。此时见来人目光扫来,顿时做鸟兽散。

    来人伸手擦去脸上地血迹,原来正是杜书。他是个不懂兵法地,骤然遇袭,只知没头苍蝇一般在士兵中间跑来跑去,却全然没有想过怎样才能重整旗鼓。

    眼看着自己士兵溃不成军,这才想到雷吟儿的话:“敌人士兵众多,我等不如先直取城门,放车骑将军入城,然后合兵一处……”

    原先他对此嗤之以鼻,此时却仿佛抱住一根救命稻草,当下拼命向城门冲杀:“城外还有张车骑!只要张车骑进了城,就能反败为胜!”

    他压根儿不懂兵法,只知道驱赶士兵自杀一般直线猛冲。伏在民宅上地箭手见此人盔明甲亮像个大将,十支箭里倒有六支是向他射的。也亏得杜书为了擦亮盔甲所涂的那一层厚厚的桐油——射在身上的箭纷纷滑落,只中了三支箭,又幸而不是致命处。

    就是这样,在敌人的箭手把箭全都射光之后,自己的部下也全都阵亡之后,杜书这才骑着屁股中箭的瘸马冲到此处。

    本来无论是武艺还是对敌的经验,他都比陈洪差得多。只是正值陈洪满腹心事,武功发挥不到六成。而杜书凭着一股拼死之气,竟而神差鬼使一般,把个远胜于己的敌将刺于马下。

    他效法古代的勇士,先下马斩了陈洪的首级挂在腰带上,这才去开门。

    等到门前一看,巨大的铁门闩已经放下,咚咚之声不绝于耳,想来正有人在外面迫切地砸门。

    想到自己千辛万苦,终于力挽狂澜,杜书热泪盈眶,双臂较力便去扳那门闩,鼓足丹田之气大喝一声:“起……”

    “起”字的尾音忽然拖长,变成了一声惨叫。

    铁门闩纹丝不动,杜书却忙不迭地哀嚎着缩手回来,掌心已经起了无数的大血泡——这门闩竟然烫得惊人!

    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,身旁“夺”地一声,门上已经钉了一支羽箭!

    “为陈将军报仇!将那厮剁成肉泥!”“小子,休想接近城门!”的呐喊声不绝于耳。杜书回头一看,只见来路人头涌涌,冲来无数人马,气势汹汹,领头的是个身披铠甲的大胖子,宛如肉球一般滚过来。

    他刚转过翻身上马逃走的念头,对面乱箭不住射来,那马早中了二十多箭,倒在地上哀嘶不已。

    杜书待要奋力抵挡,忽然大腿一痛,中了一箭。他不由自主单膝跪倒,叫苦不迭:“这下却是走不脱了。”

    正闭目待死,忽然发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。他心中大是奇怪,抬头一看,只见那些人全站住了脚步,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自己的背后,一脸的惊恐,仿佛瞧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。

    杜书扭头一看,不由目瞪口呆,只见厚重无比的大门正逐渐向这边隆起,慢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半球型!

    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,城门的中央化作无数的铁皮木屑,四散炸裂,一股热气猛地从外面冲进城来!

    杜书被这股炽热之气一冲,整个人就像风卷草一般滚了出去,脑袋正磕在城墙上。

    昏过去之前,他隐约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外面的火光和浓烟里卷了进来,从自己的身上飞马跃了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