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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部 大浪淘沙 七 困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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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黎明前不久,马超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。他醒来时出了一身冷汗,身体颤抖,血像坚冰下涌动的河水,骨头里充满令人麻痹的寒气。他既想不起那个梦的内容,又不能理解它为什么像是个凶兆。在黎明的朦胧中,他躺在那里,仿佛是在等待着恶梦最终的冷酷结局。

    光线透过白毡射了进来,柔软而淡薄,帐篷里满是青稞和奶茶的味道。

    他心跳的很厉害,侧耳倾听。营房一片安静,全都象死一般地一动也不动。没有号角声,没有骨笛声或喊叫声,没有任何可以唤醒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。一切全都睡着了,都在黎明的薄雾里静静地躺着。但在睡梦中却好像隐约传来和缓了的恸哭声或远方的海潮声,听不真切。

    马超坐起身来,将巨大的弯刀横放在膝上,紧紧握住刀鞘,这才觉得镇定了一点。

    出事了,一定是出事了,而且必定是不可救药的大祸!

    他努力平复激烈跳动的心脏:自己身经百战,大风大浪经过无数,可是今天这种令人厌恶的直觉感应,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强烈。

    天神阿爸木比塔,这是您在向我示警么?

    他正在心烦意乱,忽听外面一人蹑手蹑脚地来到营帐外,轻轻地咳嗽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少主,少主?您醒了没有,属下杨秋。有紧急军情禀报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?郭汜那狗杀才有反意?”马超瞪着杨秋,恶狠狠地道。

    不是郭汜,不应该是郭汜,因为那种厌恶感并没有得知此事而消退,它仍然萦绕心头,让自己憋闷愤怒,几欲杀人——那一定是比郭汜造反要严重百倍的大事!

    “此事千真万确。而且不光郭汜一人,”杨秋压低了声音。一脸兴奋道,“少主南下讨伐李利,命小人在此镇守监视那些汉狗。结果被小人发现,郭汜还有李乐、韩暹等人频频与中牟暗中来往。小人半路设伏,拿住了几名信使,缴获了真髓劝说这三个贼子里应外合地书信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他故意顿了一顿。看马超的反应。

    马超心中烦躁之极,一摆手道:“你且继续说。”如此强烈的感应,到底能是怎样的大祸呢?

    “是,是……小人原以为那三个贼子早被我主的雄威吓破了胆,绝不会冒然背叛我主,十有**是真髓的反间诡计。不过此事不怕一万,就怕万一,于是小人派了几人冒充郭汜的信使前往中牟去套取情报。结果是真髓手下地一个什么贾司马接待了他们。酒过三巡后。那司马道,‘你们几个回去,叫你家将军只管放心,约定好的事,我家将军是决计不会忘记地。’然后又大肆吹嘘他与郭汜的交情,敢情他和郭汜原先在长安就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同僚了。小人那几个属下。也都是极机灵精巧的,于是趁机恭维,再三旁敲侧击,这才得知,原来郭汜果真答应了真髓,要乘他三日后来攻时里应外合,袭我营寨,事成之后要和真髓平分俘虏和军械。”

    “三日后?真髓那厮……果然应约来了?”马超勉强将心事放在一旁,疑惑道。

    “可不是么!”杨秋道,“当时少主未归。郭汜那厮人马众多。又驻扎在荥阳城内,小人拿他也无可奈何。只得向西退却了数里跟他拉开距离,严防死守,不给他可乘之机。果然三日过后,也就是少主归来的前一天,真髓率军应约前来,等见郭汜军营,真髓也不交战,只是派了个信差到营前喊话道,‘我部既应约前来,为何不犒赏我军’,然后便匆匆退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个胆大妄为的杀才。”马超冷笑了一声,又多了一重心事。郭汜再加上李乐和韩暹,三部人马加起来也有数万,骤然兵变的确不好对付。可那感应又是怎么一回事呢?

    想到烦躁处,他不禁长叹一声,这才对一旁莫名其妙地杨秋道:“你干得不错,没惊动了那三个狗杀才,很好。”

    顿了顿,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眼睛里满是怒气,大声叫进一名亲兵:“传令下去,大小豪帅,下午升帐议事,我要召开攻打中牟的军议!顺便将那三个狗杀才召来——他们不是攻打过中牟么,老子这回要‘垂询’他们的意见!”

    听到最后一句,杨秋只觉得后腰上一股凉气蹿上来,带着整个儿后背都有些发冷。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火辣辣的阳光射在地面上,炎热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,草叶干枯打卷,无精打采地弯曲着,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距离军议还有一个时辰,马超**着上身,牵着爱马来到营盘附近的小河旁洗澡。他看似悠闲,可面色阴沉如铁,脸上没有一丝笑容。尽管已想好了处置郭汜的手段,可心情仍然焦虑不安,一定有什么事正在发生。

    究竟会是什么事呢?

    他皱着眉头,将东征以来一连串的经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。

    想到东征,首先映入眼帘地就是妹子的笑脸。这小妮子在乱军中失踪,生死未卜,着实令人伤透了脑筋——自己这个做哥哥的,回去后又怎么向老父交代?

    那么……是因为韩穆么,是铁羌盟盟主韩遂?

    他倒吸了一口冷气,心跳骤然加快了不少,尽管有些疑惑,然而却仍然不可置信。

    不可能的,那个老而不死的东西除了软刀子之外没什么能耐。他算什么东西,一介刀笔吏。暗算前盟主北宫伯玉和盟友边章,玩弄阴谋诡计的小人。若不是父亲推举,又怎配做铁羌盟数十万部众、数千里牧场地盟主?

    想我扶风马氏,出身名门,乃是大汉中兴元勋伏波将军忠成侯讳援公之后。阿爸跟随段颖征讨边疆,手下都是原先的大汉戍边精兵。自从入铁羌盟,克汉阳、破酒泉、屠信都。战功彪炳,所向披靡。深孚众望。人活一世,就应该建功立业,老子武艺精湛,骁勇善战,胜老狗百倍,这铁羌盟盟主之位难道就不该轮到我马超?如今一路东征。自己陷落大汉西京,取下了皇帝的头颅。又收编了大量汉军降兵,兵力一下子膨胀到了十几万,无论是战功还是威望,都足以和韩遂分庭抗礼。建功立业,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?

    这回打破了长安,韩遂的确表现出对自己不放心,耍了点小动作:这老东西不派后援,只让自己率原先的人马继续东征。说到底,就是盼着自己在关东群豪手里栽个大跟头。

    念及此事,马超嗤之以鼻:“这又能算怎么一回事,尽管曾败在真髓手里,可那不过是自己麻痹大意而已。只要仔细应对,天下有谁是我马超的对手?”

    他又阴险地笑了笑:虽说两河败得够惨。可自己也不是一无所获。真髓砍了那小狗地脑袋,实是帮了老子一个大大的忙

    韩穆那小狗自恃甚高,一向与己不合,又是老东西地独子,理所当然就成了继承人地不二人选。此次东征,老东西任他做监军,意思就非常明确:如果打败了是老子地责任,如果打胜了功劳就归那小狗。

    这回小狗一死,铁羌盟盟主之位还能落到别人的头上么?

    想到这里,他满怀壮志。心情微微好转。思绪跳过了韩遂,转到真髓地头上。

    那么会是真髓么?

    也不大像。那小子虽然也有些本事,不过怎可能是自己的对手?尽管两河滩败得很惨,然而此番自己消灭了李利和董承,挽回了不少士气和威信,足以再度一战;而那小子上回守城居然都用老百姓,可见兵马已经枯竭,根本不足为虑。

    可照这样算来,竟然没有半点可以威胁到自己的事了。但是自己这直觉向来灵验无比,决不会有错:突如其来地强烈感应又是什么缘故呢?

    他正在疑神疑鬼,忽然发现健马忽然竖起耳朵,转动头颅向西方警惕地看去。

    马超眼中寒光闪动,抓起长铁矟,扣住战马雄浑厚实的肩颈,一翻身坐到湿漉漉的马背上。他那锦缎般光洁的皮肤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亮,衬托出男性狂野健美的上身线条,皮肤下面高高隆起的肌肉,蕴涵着无穷无尽的精力,犹如一头机警敏捷、蓄势待发的大豹。

    抬手打个凉棚仔细眺望,只见三骑正穿过由于烈日曝晒而变得青黄斑驳地草地,向这里急速接近。

    来骑渐渐近了,马超分辨出对面那几名骑士的身份,眼神变幻不定,从开始的警惕和惊讶,到最后成为了迷惑和不解。

    他提气长声道:“二弟,三弟,还有马岱,你们怎么赶来啦?”这一声呼喊在旷野里远远地传了开去,显露出充沛之极的中气。

    那三名骑士全身上下都血迹斑斑,似乎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,在马上摇摇晃晃地跨着,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。听到这一声呼喝,其中一人似乎又恢复了神志,将战马勒停。

    “大哥,是你么?”他勉强支起身子喃喃道,鼓着无神的眼睛向四周看去,但没等视线聚焦,就已经翻身落马昏了过去。

    马超策马上前,用长矟拨动地上的人,再一次仔细地辨认之后,将系在自己粗壮脖颈上地骨笛凑到嘴边吹了起来,悠远而嘹亮的古老声音顿时响彻辽阔的原野。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西羌人大都以游牧为生,因此并不习惯驻扎在城中——铁羌盟在荥阳城北的扎下了大营,大大小小无数顶穹庐宛如点点白云,密布在汴水岸边。这些穹庐的形状是圆地,帐顶象伞盖一样用树枝和细棍构成。中央有一圆孔,既可以射入光线,又能使帐内的烟可以出去,因为他们经常在穹庐中央生火。穹庐的侧面和帐顶都是以毛毡覆盖,帐门也是以毛毡做成的。

    在众多的穹庐中间,有一顶容纳百人地巨大锦帐,帐门地门柱都裹着金子。里面地帐壁上挂满了华美地绸缎锦绣,装饰得华丽无比——正是马超地帅帐。

    马超坐在金壁辉煌的包金胡床上。斜倚着旁边的紫色镶金小几。他全副武装,头戴羌人传统的兽面盔。

    在他左首坐着一名个头中等的头领。此人两鬓和下巴上密布着粗糙的短髯,头发和眼珠微微有些发黄,左颈处一块手掌大小的烧伤疤痕,正是东征军副将庞德。庞德一身羌人打扮,天青色头巾,天青色地战袍和绑腿。五颜六色、镶着小件银饰品的袖口和领口。他虽然没有披甲,身旁却放置着一根长达四尺的三棱铜棍。这沉重的铜棍呈锥形,粗大的一头牢牢地缠着青布,便于手握,而另外的一头却锐利无比,上面满是干透的血迹,显然是他纵横沙场的利器。这三棱铜棍能劈能砸,能刺能挑。倘若运用灵活,比环首刀可要凶狠百倍,但因其过于沉重,所以若想运用自如,非要有九牛二虎之力不可——庞德体魄虽不惊人,却是力大无穷、武艺超群地猛将。

    去卑坐在马超右首。去卑之父是匈奴王室。但其母却是鲜卑人,因此这位矮肥的右贤王并不是按照匈奴的披发习俗,而是将整个头顶都剃得光秃秃地,从左耳上方耷下来三条发辨,胸前挂着数不清的金银和宝石的项链,一副珠光宝气的鲜卑贵族打扮。此时天热,他尽管热得满头大汗,一直不停地擦脸,却也不敢有丝毫怨言。

    “到底是怎么回事,你们几个不都是跟在阿爸身边吗?”马超尽管心中焦躁。却依然冷冷地望着被几个羌人士兵搀扶入帐地马岱。“还有这一身的伤,是怎么弄的?”

    在几个弟弟昏迷的时候。马超检查了他们的伤势,仅是从弟马岱一人,全身上下就有大小七十八道伤口,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剧战。几个弟兄和自己一同跟随父亲马腾学艺,虽然算不上是出类拔萃的顶尖高手,却也都是以一挡百的技击勇士。如今几人竟被伤成这样,要不是亲眼所见,简直不能想象。

    马岱听到“阿爸”二字,不由全身一颤,他奋力挣脱了搀扶自己的士兵,双膝着地,伏身放声嚎啕道:“阿爸,阿爸他……大哥,大哥!”这一路东来,他素来深沉坚毅,不行于色,但此时见了亲人,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凄楚,泪流满面,语无伦次。

    马超心跳骤急,他偏过头扫了去卑一眼,更觉不悦:子岳向来沉稳,怎么今日竟在这个降人面前哭诉,实是大扫自己的颜面。

    他怒哼了一声,缓缓站起身走到马岱面前,一把揪住衣襟,拎小鸡一般将马岱提在手里,正反披了马岱四记阴阳耳光,然后用力往地上一掼,厉声道:“清醒一点!子岳,你把事情说明白,关中出了什么事,阿爸他到底怎么了?”

    马岱不顾高高肿起地两颊,伸手揪住兄长地战袍,痛心疾首道:“大哥,大哥!我们中了韩遂的毒计,阿爸,还有全家地老小……都被那老狗给害死了!”

    此言入耳,马超只觉得天旋地转,巨掌在空中抓了又抓,最后无力地垂了下来。

    马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阿爸、阿爸,他,他……”连吐出几个“他”字再说不下去。猛地全身一震,失声道:“那阿董呢,秋儿呢?”

    念及娇妻爱儿,平日里冷酷的表情早抛到了九霄云外,英俊的面容因为过度激动而扭曲狰狞,他“哇”地喷出一大口血,鲜血混着眼泪一起流下来:全家都已遭难,自己的妻儿又岂能例外?

    阿爸那威武充满自信的笑容、娇妻甜蜜羞涩的表情、还有秋儿……自己那刚满周岁的孩子,那双无辜的大眼睛,那纯真的笑脸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老狗——!我要吃你的肉——!”马超目眦尽裂,泪涕横流。仰天嘶声嗥叫,凄厉尖锐地声音仿佛利刃刮过钢铁,刺得帐中人人耳鼓生疼!他满口鲜血,衬托着白森森的牙齿,身体摇摇晃晃,眼里满是怨毒的凶光,看上去好似一条负伤的猛虎。

    他猛地又戟指向泣不成声的马岱:“还有你。还有你!平日里你自负机警,怎么却中了老狗的诡计?”

    韩遂的模样又浮现眼前:个子既不高。力气小得可怜,半点武功都不会,头发和胡须早早就脱落干净,甚至连眉毛都都没剩下,光秃秃地脑袋满脸皱纹,下巴上的皮松松垮垮地垂着,成天眯缝地小眼睛里充满木讷和迟钝。一副死样活气的呆相。装束总是破破烂烂,看上去就象是一个种田的老农。就是这么一个丢在人堆里就再也挑不出来的老头子,心思竟然如此缜密狠毒!

    他仿佛看到韩遂那张丑脸正对自己阴冷地笑着:“马腾的小崽子,就算铁羌盟因此烂在老夫手里,你小畜生也休想碰它一根指头!”

    马超猛地仰天哈哈大笑,阴森疯狂的笑声回荡在帐篷里,“哇”地又吐了一大口血:想不到自己的一番计算,反而葬送了阿爸地性命!

    忽然一名亲兵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。这兵刚一躬身,还未说话,怒发如狂的马超早厉声大喝道:“滚出去!”一脚飞起,正中那士兵前胸。筋断骨折声中,那士兵前胸塌陷,整个人笔直地飞了出去!

    马超大声咆哮:“擅闯帅帐。一律处死!”因为适才嚎啕哭泣和声嘶力竭的咆哮,此时他的嗓子变得沙哑难听,就好像地狱传出的嚎叫。

    旁边的庞德早已泪流满面,他少为郡吏州从事,一直随马腾东征西讨,与主公交情深厚之极,闻此噩耗,心如刀绞。

    此时看主将忽笑忽怒,举止狂乱,他连忙跪倒在地。放声恸哭道:“少主。您千万节哀,保重身体啊!主公遭奸贼毒手。如今能支撑大局的,只有少主您了!”

    马超呆了一呆,转过身去,看着涕泪齐下的庞德,肩膀无力地塌下来。

    韩老狗无论如何也还是名正言顺地铁羌盟盟主,是湟中上百个羌、氐、小月氏胡部落同饮西海湖水盟誓效忠的大首领。

    目前东征军总共兵力为八万三千,其中一路上裹带的汉军降卒为五万八千人,真正的作战主力仍是两万五千名羌兵。在这部分精锐当中,马家军只占了六千,其余一万九千人都是出征前以铁羌盟之名,从那一百多个羌胡部落里征召而来的。他们才不管阿爸是怎么死的,倘若与铁羌盟盟主相斗,这批士兵决不会效忠于自己这个“叛逆”。

    自己如果能够以东征建立了威望,再以无故诛杀有功之臣家眷地名义向韩遂兴师问罪,倒也勉强算得上名正言顺。但双河战败,自己在真髓手下声威大挫,始终未能扳回一城,无论士气还是声望都远比不上韩遂。

    以此败军之师跋涉千里,回陇西与势力盘根错节的韩老狗争斗,不但难有胜望,而且不啻送死。

    这老狗就是吃准了这一点,才敢对阿爸下此毒手!

    马超恨恨地想,猛一转身,从腰间擎出巨大的弯刀,刀光只一闪,大块的鲜血溅在帅帐由锦缎围成的帐壁上!

    原先搀扶马岱进帐的那两名羌兵,哼都没哼一声,就已经身首异处。

    鲜血一滴一滴地自雪亮的刀尖流下,马超斜眼盯着早已缩成一团不断发抖的右贤王去卑,却打不定主意到底杀或不杀。铁羌盟老巢内讧的消息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,只怕整个军队立时就要土崩瓦解,因此必须将得知此事的人统统毙了灭口。但去卑地匈奴铁弗部四千精骑却是了不得地战斗力,倘若贸然处死首领去卑,只怕还会引发一场降军的动乱。

    正在此紧要关头,突然一个声音从帐外传来:“启禀少主,属下杨秋,我等三十一豪帅都已到齐,正在帐外听令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沉默了一会儿,最终还是收刀入鞘。刃鞘摩擦发出一声难听地锐响。

    “都进来罢……”他闭着眼睛艰难地说,这四个字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地气力。

    杨秋等一干羌人豪帅鱼贯入帐,见到大帐内的情形,都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
    “通报下去,这两个兵丁是真髓的奸细,企图向我行刺,因此被处死。”马超红着眼睛凶狠地扫视众人。他越说越快,“如今地面干燥。正好可以用兵!庞德,你去传我的命令,留一支军队向西扼守虎牢。其他的人全都跟我继续向东……关于今天这事,胆敢有在军营里四处胡说八道的,我就挖他的眼睛,割了他地耳朵和舌头!”

    已经没有退路了,既然关中暂时已经无法回去。就先向东扫荡了河南府再说……

    他伸出血红的舌头,舔了舔嘴唇上地鲜血,恶狠狠地想着。

    虽说那些羌胡兵不会跟随自己回陇西与韩遂作战,但只要自己封锁消息继续向东进攻,他们仍旧会继续效命于自己这位铁羌盟东征军的统帅。索性就先利用这批精锐在关东杀出一片天下,然后利用关东的人力物力,组建一支绝对忠于自己的大军,返回头找老狗偿还这笔血债!

    想到这里。他仿佛又突然有了力气,拔高了嗓子狞笑着大喝了一声:“升帐,议事!”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尸体被拖出埋了,地上的鲜血也被抹去,诸将已经按照顺序挨着庞德和去卑坐下……帅帐恢复了往日的气象,挤满了人。充斥着牛羊膻气和人体的汗酸味儿。惟有帐壁上残留地斑斑血迹,还让人保留着一丝对刚才那一幕的回忆。

    “启禀军主,郭汜等人在帐外听令。”杨秋屁股还没坐热,就急不可待道。

    马超一直阴沉着脸,心不在焉地坐着,闻听这一消息,不由一振道:“‘请’郭将军入帐!”

    不一会儿功夫,郭汜弓着身子从帐外钻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末将郭汜,叩见军主。”

    马超等了一会儿,见再没人进帐。将目光冷冷地投向伏在地上的郭汜道:“我召开军议。是让你们三人同来,李乐和韩暹呢?”

    “回禀军主。昨日有数百士兵哗变,我等折腾了一宿,好容易才将哗变的士兵军法处置。我等恐三人一齐来此,会给那些士兵可乘之机,所以他们二人便留在荥阳城内了。”

    “士兵,哗变?”这两个词儿是用鼻子哼出来的,“编,继续编,老子看你们还能编出什么借口来?担心阴谋败露,所以故意不来,以为这样我马超就拿你们无可奈何了?”

    “军主,此话从何说起?”郭汜大惊失色,抬起头来,他眼角猛地扫到帐壁上的血迹,全身为之一颤。

    马超看着他布满了汗珠的圆脸和惊恐的表情,不由感到一丝快意:“郭汜,你们计划和真髓里应外合图谋于我,还当老子不知道么?”

    他猛地大吼道:“拿下了!”

    外面“呼啦”一声,十几个准备已久地羌兵一拥而入,不容郭汜分辨,上来便将之牢牢按倒在地。

    “军主,末将冤枉啊!”郭汜丝毫不敢挣扎,大声辩驳道,“这定是有人陷害末将,小人一片忠心……”

    马超不耐烦道:“立即给我斩了!”

    一名羌兵拔出弯刀,手起刀落,一声惨呼,血光迸溅!

    马超眉头一皱。

    他看得清楚,这一刀落下,被断头之人竟不是郭汜!

    在那一瞬间,郭汜身形一缩,后背一弓,自己的头颅向后缩了一尺,却将按在他背上那人送到了前面。众羌兵见杀错了人,俱是一怔,说时迟,那时快,随着郭汜一声大吼,按住他的十几名羌兵都已飞了出去!

    郭汜弹身而起,反手一探,正戳中那持刀羌兵的咽喉,顺势夺过弯刀,翻身向帐外冲去!

    这几下大出众羌将意料之外,谁也未曾想到郭汜的武功竟也不弱,一时间竟然谁都未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此时郭汜已快冲出帐门,杨秋距离帐门最近。怔了一怔,大吼着起身拔刀拦截,被郭汜只一合便打落了掌中弯刀,随即飞起一脚正中下阴。杨秋惨叫着直跌出去,但郭汜被他这么一阻,还没来得及顺势冲出帐去,一股极刚猛的劲风就已到了身后。背上地战袍竟被迫得贴在了身上!!

    郭汜马贼出身,大仗小仗经历无数。听这风声雄浑无比,知道来者必定是沉重之极的兵器,绝不能以刀去接,无奈之下转身让开敌锋,顺势一刀向敌人手腕削去。

    来人正是庞德,他大吼一声,三棱铜棍顿时舞成一个黄圈。帐中气流大作,人人都觉得耳朵里灌满了风!

    郭汜只觉得劲风扑面,他知道厉害,不敢再伸刀攻击,然而还没想好如何对付庞德,对面的三棱铜棍的棍尖一沉,已经对准自己的小腹猛扎过去!

    这一下若是刺中,五脏六腑非被搅成肉酱不可!

    眼看这下郭汜再也无法躲闪。庞德不禁冷笑:“不过如此,受死罢!”

    棍尖转瞬间就点在郭汜的小腹上!

    随着“锃”地一声大响,面色大变的倒是庞德,他忙不迭向后退去,再看手中地三棱铜棍,却只剩下了半截!

    郭汜放声大笑。左手从怀中掏出来,却握着一柄流光四射的短刃。

    此时大帐之中,除了高踞正座、冷眼旁观地马超,无人不惊:庞德地三棱铜棍重达六十余斤,无坚不摧。郭汜这短刀竟能将之削成两段,又是什么神兵利器?

    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?”郭汜冷笑道,他不再逃走,左手短刀横在胸口,右手弯刀举起。从庞德地肩膀看过去直盯向马超。“大爷自信没负了你。马超小儿,既要杀你家郭爷。又何必找什么借口?只管上来!”此时的他满面戾气,多多少少恢复了当年在长安叱诧风云时地豪霸姿态。

    马超怒极反笑:“你这狗杀才,倒是会倒打一耙。你还以为自己走得了么?”笑声里带着一种刺骨的杀机。

    “郭大爷横行天下之事,你小子还未出娘胎,想拦你家郭爷,做梦!”郭汜的圆脸上仿佛挂了一层霜,冷冷道,“外面你小子地狗腿子多,郭大爷是走不了。”他舔了舔刀刃,恶毒地笑道:“不过待我将你们几个驴头一个个都杀了,看这里谁还敢拦你家郭大爷!”

    他原先在董卓帐下时就是脾气暴躁的悍将。当年和李傕反攻长安,惟独郭汜一人竟然同意了吕布的单挑请求,与之阵前激斗五合方落败——天下又有几人能与吕布斗上五个回合的?只是自从董卓被杀后,几番大起大落,他这才将往日的脾气都收了起来,小心做人。然而自从归顺铁羌盟以来,攻打中牟损兵折将,还处处受到羌人的歧视,如今眼看马超非杀自己不可,那股潜伏在血管中的凶狠横暴,登时全爆发了出来。

    马超仰天大笑,震得在场之人无不气血翻滚。众人相顾失色中,他厉声道:“好,都闪开!你要杀我,便过来试试!”得知阿爸的死讯后,那种烦懑不堪地感觉竟没有丝毫的改变,始终淤积在胸口,仿佛有一团火似的,此时马超只觉得胸膛里越来越涨,正急需一个发泄的缺口,见郭汜上前动手,实是正中下怀。

    郭汜冷冷道:“神气什么,大爷知道你小子的闭气功夫有刀枪不入之能。”说着一举那柄短刀,刀光映在他的眼里,眼神显得格外凄厉,郭汜咯咯笑道:“不过纵使你功夫再厉害,也绝难经受我宝刃一击!”

    正说着,他尖啸一声,向庞德合身扑来,一长一短两柄利刃化为了两道白光,蛇一般地缠绕过来!

    庞德此时手中地铜棍只剩下短短一小截,但护主心切,大吼着挥舞着残棍反扑上去,竟是寸步不让!

    郭汜的武艺比之庞德本还有一段距离,然他宝刀在手,占足了上风,不出三招已在庞德腰间斩了一刀。他生怕马超逃走,一脚将重伤的庞德踢开,而后大吼着扑向端然稳坐的马超!

    马超连起身地意思都没有,只是冷笑着盯向他。

    寒光乍起。如贯日白虹。郭汜飞身扑去,他运足全身之气,左手挺刃直刺!

    自己这一刀之快之猛,纵使是武功无敌如吕布,也决难躲闪!

    马超还是不躲。

    郭汜大喜过望,一刀正搠中马超的前胸!

    小狗,这还不在你胸膛开个大洞?

    只是刀尖刚刚接触到马超的身体。他已觉得有异,自己这一刀竟然仿佛是撞上了一道钢墙!

    “这怎可能……”他忽然想到一事。大为惊骇,“难道你穿的是……”

    马超突然就动了。

    他左右手向中间一合,一前一后,同时拍在郭汜的手肘和手腕上。

    郭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条大好的臂膀,忽然就被生生拍碎成了三段!

    剧痛钻心之中,他还来不及呼号,突然发现马超地大手已经扣在了自己地顶门上。

    马超抬起手时。郭汜的头盖骨就已经跟他地下半截脑袋分了家。

    “龙鳞……”这是郭汜最后吐出的两个字,声音极其微弱,细不可闻。

    鲜血和脑浆弄得遍地都是,马超站起身来,下令道:“这些降兵全靠不住,必须统统杀了。即刻造饭,半个时辰后,必须整备完毕。先攻荥阳。斩了李乐和韩暹,再向东去打中牟。”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激烈的厮杀持续了四个时辰,韩暹和李乐明知必死,所以不顾一切地守城,兼之李乐又是制造器械的能手,把荥阳城守得铁桶一样。竟然异常难攻。

    眼见着死伤的羌人不断被抬下来,马超越来越烦躁难耐,亲手格毙郭汜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的缓解,那种见鬼的感觉竟是越来越强烈了。

    韩遂,那条该死地老狗。不由自主想到阿爸之死,不禁痛断肝肠,几乎把一口牙都咬碎了。

    “少主,”杨秋策马来到他的身旁,“将士们都累得很了,要不要让他们休息一下?”

    原副将庞德重伤卧床休息。杨秋因侦破“郭汜与真髓的奸谋”而被提拔。现暂代副将之职。

    “放屁!”马超闻言大怒,大吼大叫道。“我还未累,他们累什么?所有人都听了,不拿下荥阳城,谁也不许停歇!老子也是一样,就站在这里督战!”

    他原本脾气就暴躁,如今得知家门惨祸,无时无刻不想着将仇寇碎尸万段,更加嗜杀嗜血。此时才遭到一点忤逆,竟然怒不可遏,杀心大起。

    正在此时,前面传来一片惊呼,马超定睛一看,原来荥阳城门洞开,一彪人马杀将出来,轻而易举就驱散了城下疲惫不堪的羌兵,人人手举火把,三下五除二已将城下的攻城器械全部点燃,火势熊熊!

    马超怒吼一声,杨秋还来不及阻止,他已拍马挺矟,单人匹马迎上前去。

    率兵杀出城来的正是韩暹,见马超竟然孤身前来攘战,不由大喜,当即指挥着人马包抄过去,“活捉马超”之声响彻城头上下。杨秋大惊失色,待他率部前来救援已经来不及了。

    转眼之间,铁羌盟统帅已陷入重重包围。

    马超全然不惧,挥动长达两丈的巨矟,刚与敌人一接触,仅仅一击便杀了十余人。巨大的铁矟左右盘旋飞舞,竟然轻盈快捷仿佛雷电!

    韩暹军士兵见马超杀来,无不魂飞魄散,纷纷让开。被他冲出一条血路,笔直地杀到韩暹地马前!

    韩暹看得目瞪口呆,见马超杀神一般冲到,只吓得手脚冰冷,拨马便逃。

    马超在后面紧紧追赶。

    韩暹的人马见主将逃走,登时四散溃逃,此时杨秋率领的骑兵才刚刚赶到,仿佛张网捕鸟一样将这些溃兵兜住屠杀。

    大约是城头的李乐见势不好,一排排的箭雨对准马超射下来。绝大多数都没能射中,纷纷落在他的身后,有几支被巨矟碰开,剩下地十几支箭全射在马超的身上。

    见命中敌酋,城头欢呼才起,随即就沉寂了下去。

    众目睽睽之下,刀矛不入的怪物箭一般直追韩暹而来!

    韩暹回头看着马超越追越近,心中惊惶难以形容,可当他回头过来,却发现一件更可怕的事,城门已经在眼前紧紧关闭了。

    “李乐,你这见死不救的畜牲!”他欲哭无泪,嘶声高号,却也无法可想:倘若被这怪物顺势夺了城门那就万劫不复了,自己若是李乐,只怕也会这么干。

    此时可万万耽搁不得,看马超追来,他赶紧掉转马头,绕城而走。

    马超怒气勃发,紧紧追赶,看着前面不远处韩暹的背影,他捏紧巨矟,纵声狂笑:“狗杀才,你还想往哪儿走?”

    眼见再有十步之遥便可将这厮刺于马下,他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。

    心头那种令人厌恶的感应更加强烈了,自己需要杀,杀,再杀!

    “杀啊——!!!”

    突然,惊天动地的怒吼在身后响起,仿佛一股扫荡一切的狂风,震动着自己地耳膜!

    战马遭受这种惊吓,用后腿直立着长嘶起来。

    马超不禁愕然,他凭借高超地骑术稳住战马,回过头去。

    明亮的夕阳几乎降低到西面地平线上,眼睛被强烈地光线刺得好一会儿才看清东西。

    马超手搭凉棚眯眼向吼声的来处看去,目瞪口呆地看着无数顶铁盔从太室山所延伸的丘陵中钻出来,出现在西南面,笔直地冲过铁羌盟空虚的营盘,从自己攻城部队的背后杀过来。来者的先头部队是骑兵,黑色的铠甲反射着阳光,呈现出一种火焰外延般的金黄光芒。伴随着雷霆般的怒吼,他们一个个雷奔电走,快马如龙,当者披靡,见人便杀,仿佛是从地狱回到人间的复仇鬼神。

    远处一杆高举的大纛正巧在太阳中心的位置,被阳光衬托,仿佛在熊熊燃烧,马超好不容易才看得清楚,上书六个大字,“柱国大将军真”。